昏乱的心绪由于她的出现更加混乱,我有些得意的冲着她恶毒的笑了一下,进入房内猛力一摔门,门板颤抖着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将我曾经多么喜欢见到的那张冰洁如玉的脸庞狠狠的隔在咫尺之外。
疏衣梅影清如雪
饮尽桃花血
十年梦老酒难新
怎信逍遥可笑世人心
当年明月今微冷
缥缈伊人影
孤鸿北去爱难长,
此生随君同逝赴天凉
雪白的丝绢随着颤抖的双手激烈的晃动,泪眼之中我仿佛看到那些字正冲着我龇牙咧嘴的嘲笑。我狠狠的把丝绢一撕,那丝绢在我手上化成了片片蝴蝶,我的心也随着碎成片,碎成屑,碎成粉,雪白的蝴蝶随风飘扬,又落入尘埃。
我跪倒在地,一任深秋冰凉的土地浸凉了我的骨髓。还有什么,能比我现在的心更凉,更冷得彻底!
梅疏影,你那么美好纯洁,那么清雅无双,那么单纯善良,是不是?所以他的眼里从来看不到我!他看不到我每每看到你们对视的目光时狂乱而生的嫉妒,看不到我每次看到他痛苦时的痛苦,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
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杀了人的女魔,不管我是不是愿意,我只是一个女魔!我疯狂的无声大笑,泪水流不到脸上,倒涌着流回嘴里,流回心里。
我从怀里掏出锦帛打开,拿出那个东西,在手中细细的摩挲,渐渐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恶毒的微笑。
两天之后。
十月初八。鸿雁来宾,菊有黄花。
我细细的梳妆打扮,头发梳得纤尘不染。衣袍雪白,纤指如葱。收拾停当,我打开锦帛,拿出那个精细的瓷瓶,打开,长长的小指甲轻轻一勾,几粒泛着暗绿色莹光的粉末就附在小指之上。我仔细的把瓷瓶锦帛又收拾好。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款步走了出去。
穿过一条回廊,就到了小师姐的房间。我再深吸一口气,似乎要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闭了闭眼,举手轻扣。一会,小师姐随着渐开的房门出现在我眼前。我们默默的对视着,短短两天时间,她可怕的消瘦了下去。本来柔弱的身躯更显得娇弱,眼睛更大,更清澈,更深邃。
我迎视着她的目光,莞尔一笑,说,“小师姐,不请我进去坐坐?”
她沉默了一会,打开门,我也不看她,径直走了进去。
小师姐的房间,一如在梅疏轩一般清新淡雅,一张青木小几上静静卧着一张古琴,我斜倚在窗前的木塌上,静静的凝视着她。
她坐在几前,转目凝望着我,眼内黑白分明,肤若凝脂白雪。在那样干净纯澈的目光之下,我竟然有些畏缩,渐渐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小师姐,好久没喝你的桃花酿了,小妹今天来,是想讨杯酒喝。”我吐了一下舌头,俏皮的说,仿佛我们仍然在疏梅轩内,一切都不曾经历。虽然,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一生一世心心念念却再也回不去的痴想。
小师姐静静的看着我,淡淡的笑容浮现在那薄而丰润的嘴角。点了点头,起身用一支长柄的碧玉小舀从白玉瓷坛中舀出两杯桃花酿,盛了过来。
碧玉的小瓷杯晶莹剔透,桃花酿流光异彩波光盈盈,甚是好看。我接了过来,一口饮尽,又把杯子递给她,挤了挤眼睛,笑着闹:“好喝,还要!”说完手一伸,擎着杯沿直直的递到她面前。
她愣了一愣,微笑着瞪了我一下,转身又去舀了来。
袖袍微微拂过她的酒杯,尾指一颤,那几粒粉末悄无声息的滑落进杯中,瞬间溶进那粉红的酒液里。
端起第二杯酒时我对她微笑举杯,一饮而尽,她看了看我,眼中有闪烁的光,举起酒杯时她闭了闭目,一口饮尽。
我笑容更欢。她一直淡淡的微笑,一直不说话。此时她轻声如叹,说,“水儿,我……我弹琴给你听吧?好久你都没听我弹琴了哦?”
我微笑点头。
琴弦上她十指轻拨,琴音缓缓流淌而出,初时平静而悠然,琴韵声声,恍惚之间我仿佛回到疏梅轩,斜倚窗台,闻着小院内清馨淡雅的木叶和茉莉花香,那个时候我们多么无忧无虑闲暇惬意。听到这里我悚然而立,怔忪的望住小师姐那张愈见惨白的脸庞。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小师姐此时眉头一蹙,一片细汗赫然冒出,密密麻麻布满她的额头。她深深的望了我一眼,眼底是深深的悲哀。琴声开始变得纷杂,无章,混乱,却又似有深意从这纷杂的琴声之中奔涌而出,促然而止。
我的心随着这琴声颤动不止。
一段漫长的空白之后,犹如异军突起般蹦出一个极为晦涩的音响,琴弦嘎然而断!
“小师姐!”我猛扑到小师姐的身边,悚然而呼!
小师姐浑身颤抖,手指冰凉浸润,她死死的拽住我的手,奋力站起来,扶着我,嘴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快……带我走……离开……这里!”
我的眼泪奔涌,扶着她艰难而快速的离开雅舍,投进无边的黑暗。
到山底时小师姐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山腰,方向是那片青石崖。我奋力的背扶着她走上去,到了崖边我已是筋疲力尽。刚把小师姐扶上那方凌空凸起的青石,她就往后一仰,一口紫色的血喷薄而出,洒满她月白的长袍,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小师姐!”我止不住眼泪的哭喊着飞奔向她,手忙脚乱的试图掩住从她嘴角源源不断涌出的紫血。
“我……我的内力,只能……把毒……逼到此……时……”小师姐断断续续的说,声音飘渺如林中微拂的秋风。
我大惊,瞠目结舌的望住她那双此时虽已涣散却仍然清澈的眼眸。“你……你…..”
“是师姐太……傻……竟然没有…….看出……”小师姐拉住了我慌乱的为她擦拭紫血的手,微微摇头说,“你…….从小孤苦……内心其实…….脆弱无比,你做了什么……师姐都不怪……怪你!水……儿,”她继续艰难的说着,语气渐渐虚弱,“青衣虽然……出身杀手……实际上他……内心之苦……又何…….人知晓。水……水儿,你聪明灵慧,比……比我……强上许多,傻……傻姑娘……我若早知……你对他……也……”
“不!不要再说了,小师姐!”我猛烈的摇着头,内心的悲痛潮水一般的奔涌如狂涛,泣不成声。
小师姐努力的凝聚着目光,直视着我的脸,目光中没有怨恨,只有悲闵。她缓缓的抬手仿佛要拭去我的泪,终究还是徒劳的无力放弃了。
“一会……你回去,不要让他看……看出端倪……不要……让他恨……恨你。他……外表冷……冷漠,实……实则内心……良善,他……他会……接受……”
我呆怔在当场,一直以为是我在保护着小师姐,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我在呵护着她宠爱着她,如今我才知道,小师姐用她的生命,和她生命里唯一的一段纯情,死死的把我维护在心底!我泪若泉涌,心如刀割,语不成声。
说到这里,她又仰头喷出一大口紫血,继续喘息着说,“扶……扶我……起来……”
我扶她站起,她无力的靠在崖壁,深秋的风吹肆虐的乱了她的发,月白色的长袍翩然欲飞,恍若月宫婵娟几欲凌空而去。她极目远眺着翠烟门的方向,半晌,两行清泪终于从长长的睫毛上滚落,从嘴角的血迹中划出两道洁白细腻的划痕。“水儿,我……我好想回,回翠烟啊……那里的桃花……好美……”
她转目凝望着我,双眸波光盈盈,清醇如水,嘴角身上的血迹依然盖不住她绝世的清雅,整个人犹如清晨的露珠不染凡尘。她淡淡的笑了,眼中满含着不舍,惋惜,眷恋,“水儿……你……不要哭……”还不等我反应过来,猝不及防中,她纵身一跃,如一道月白的闪电,骤然升起,又飘然而落!
“小师姐—”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我跌跌撞撞的扑到崖边,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翻飞的衣袂,上面的血迹犹如初初绽放的桃花凄美绝伦,飘荡着越坠越远。
“啊——”我仰天凄厉的哭喊,凄绝的哭声在群山之间带起阵阵呜咽,山风呼啸,月色凄迷,我喊不回那道闪亮在我生命里的月白色,也再也减不轻椎心的痛悔绝望,在我的灵魂深处生生死死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