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花一夜之间开了,整个小镇迷漫着沙枣花的香气,月清采了些花做成两个香囊,与小月牙一人佩戴一个。月牙镇依然平静,依然人来人往,车马喧嚣。可月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事情要发生,心神不宁。那一队背着刺渊的人并没有像其他过路客商或者游客那样,住个三五日就走了。他们每日清晨出去,日落西山才回客栈,起风的日子他们便躲在屋子里研究一张图纸,似乎是来找人或者找东西的。如此过了大约一个月,期间这一老一少也会找月清交谈,问月清一些月牙镇的地名,月清也知道了他二人的姓名,那年轻人叫花相逢,是凤翔府的富贵子弟,那老者叫陆在川,是花相逢的三师叔。花相逢不善言辞,每日跟在陆在川身后听他安排,可以看出他是极尊重这位师叔的。
这一月沈大叔都不知去向,沈一辰告诉月清说是回老家看望亲戚,可月清这么多年都没听沈大叔说过他们还有远方的亲戚,一辰也不常来找自己,还常常说不到几句话就不耐烦起来,真是莫名其妙。这一日月清去找一辰,发现药铺是关着门的,敲半天也没人应,心中呕气,晚上又爬到屋顶看月亮。月清经常一人爬到屋顶看月亮,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大漠的夜微微有些风,月清可以看到流沙在月光下滑动,四周黛青色一片,鸣沙山的轮廓依稀可见,月牙镇上零落着两三点灯光,月牙泉倒影着月亮的影子,微风过境,散成一湖碎银,真的很美。月清双手抱膝,呆呆地看着月亮,那么美好,那么皎洁,安静地普照人间,月清整个人也安静下来,微微笑着,笑自己怄气十分没道理,一辰哥哥肯定是有事才没有见自己,自己怎能那么任性去怪他呢?月清就是这样,总为别人着想。一阵风吹来,月清的丝巾没有系好被吹到屋后,月清回头去找,发现后面的屋顶上赫然站了一个人,长发衣衫在月光下飞舞,手里拿着她的丝巾,月清差点叫出来,仔细看时,原来是花相逢。
花相逢施展轻功飞了过来,把丝巾还给月清,却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月清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深夜与一个男子一起站在屋顶有些荒唐。接过丝巾,连忙道谢:“多谢花公子!”然后想着要什么理由赶紧离开。花相逢对着月亮喃喃道:“真美!”月清也说:“是啊,很美,我的小月牙长大后也会像月亮一样美呢。”花相逢依然面无表情,他原本就话不多,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月清想要是孤僻的月牙长大后变成花相逢那样可就惨了。花相逢转过头看着月清,说:“月亮很美,你也很美。”
月清吓了一跳,有些恼怒,却又看不出花相逢有半分轻薄之意,倒像是真心赞美,因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花相逢继续道:“柳姑娘,我要带你走,带你去凤翔,带你回我家。”
“啊?!”月清迷茫地看着花相逢,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柳姑娘,你很美,尤其笑起来,像仙女一样。你很善良,对过往的每一个人都很好。你很坚强,一人带着妹妹,还要照顾这么大家客栈。你很乐观,从未见你为小事烦恼过。你很安静,常常一个人到屋顶看月亮。从进客栈的第一天,我就开始注意你,只是你从来不察觉,柳姑娘,你真的是一个好女子,所以我要带你回家,让你过衣食无忧的日子。”从未多说话的花相逢突然冒出这么一堆话,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说完自己都低下头,不知所措地摆弄着手中的扇子。
柳月清觉得有些好笑,花相逢定然是养尊处优惯了,才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话。月清说道:“蒙花公子错爱。可是花公子,你应该知道,不是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属于你,你都可以带回家。月亮美吗?你可以带回家收藏吗?月牙泉美吗?你能把到你家的后花园吗?尤其女人与情感更是不能强求,花公子,你纵有万贯家财,赢得粉黛无数,却不见得都是真心属于你的。一个女人若心不属于你,你怎么算得到她呢?”
“可是柳姑娘,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抱歉,花公子,在下已经心有所属,还望公子再不要说如此荒唐的话。夜深了,公子早些休息吧。”月清转身准备回屋,花相逢拉住了她的手臂,月清皱了眉头挣脱:“公子请自重。”转身走了。
花相逢呆呆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月清,我没有时间了。我要带你回家,让你慢慢喜欢我。”
次日,月清生怕因昨晚的事与花相逢见面尴尬,花相逢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像往常一样微笑着和月清打个招呼,然后就跟在陆在川身后,听陆在川安排事宜。月清虽觉得有些诧异,不过也好,免得大家都尴尬。傍晚时分,花相逢一行人要了马车出去,并且结了帐,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赶夜路,月清不便多问,看他们离去突然松了一口气。然而花相逢临行前,对着月清意味深长地一笑,月清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不好的预兆。
吃过晚饭,天还有些亮,小月牙吵闹着要吃西瓜,月清想前镇许大娘家的西瓜也许熟了,便带了月牙过去看,果然许大娘搬出一个又大又砂甜的西瓜给月牙切了,走的时候又挑了一个大西瓜给月清抱回家。因天色晚了,月清带着月牙走近路,要经过那片胡杨林,胡杨的叶子沙沙作响,偶尔有几声乌鸦叫,月清从未觉得如此凄凉过,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真是奇怪,这片胡杨林走过无数次都没觉得可怕过。
行至一半,月清突然听到有人吵闹的声音,循声找过去,看见一行人在树林的中间空地吵架。小月牙刚要喊,被月清捂住嘴巴。那是沈大叔,沈一辰,还有陆在川、花相逢一行人,陆在川亮出了兵刃,正对着沈大叔,沈大叔的武器竟然和陆在川一样是一把刺渊,沈一辰站在沈大叔旁边,二人似乎在守卫什么,陆在川的几个随从手里拿着铁锹,花相逢安静地站在陆在川身后。
沈大叔道:“三师兄,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
陆在川大笑:“七师弟,多年未见,你可见老了。我原本并不知道师父还埋了财宝在这里,三个月前,我意外打探到程峰的下落,斩草除根,我杀了他,在他身上发现了这张图纸,才知道苍鸣山庄的一半财产埋在这里。”
“你杀了程峰?师父的儿子?”
“没错,当年我以为苍鸣山庄的人都死光了,没想到程峰这个孽畜居然被一个下人救了出去,我若不杀他,必有后患。”
“你这个畜生,欺师灭祖不说,还杀了师父唯一的儿子,禽兽不如。师父当年辛辛苦苦创建苍鸣派,苦心经营积攒下一些积蓄,你和大师兄见财起意,竟然杀了师父,还杀了苍鸣派的弟子,连苍鸣山庄都放火烧了,用心何其歹毒。这里埋的财宝,是师父留着光大苍鸣派的资金,你竟然也想侵吞。只要有我姓沈的在,你休想动这些财宝一指!”
花相逢听了,转头问陆在川:“师叔,他说的可是真的?”
陆在川恼羞成怒,满脸通红,喝道:“逢儿,休听他胡言乱语。当年我和你父亲尽心帮助师父经营苍鸣派,那老头却不肯分我们半分财产,我们只是拿回我们应得的。”
“那真的是你们杀死了师祖?师叔,你怎么可以杀师祖?”
陆在川一巴掌拍在花相逢脸上,狠狠地道:“你连师叔的话都不听了吗?这十几年师叔可曾骗过你,我们现在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岂可听信他人谣言,乱了自己的阵脚?”
花相逢懵了,连忙抱拳:“是,师叔。”抽出宝剑,站在陆在川的旁边。陆在川大喊一声“纳命来”,刺渊直指沈大叔,这边花相逢拦住了沈一辰,四人战成一片。沈家父子哪里是陆在川和花相逢的敌手,渐渐落入下风。沈大叔浑身是汗,气喘嘘嘘,仍在顽强抵抗。
月清看得揪心,压低了声音对小月牙说:“乖月牙,你就在这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去,不要出声,知道吗?”月牙睁大眼睛,拉着月清的手,小声地说:“姐,我怕。”月清差点哭出来,安慰着月牙:“好妹妹,别怕,你记着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来,知道吗?月牙,答应姐,你要好好的活着。”月牙咬着嘴唇,使劲点点头。月清用力的抱了一下月牙,转身跑出树林,对着打斗的人大喊一声:“住手!”在场的人被她打断,吃惊地回头望她,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晚路过这片荒凉的胡杨林。沈一辰喊道:“清清。”花相逢喊道:“柳姑娘。”
月清跑到一辰和沈大叔面前,沈大叔很懊恼:“月清丫头,谁让你来掺和这场是非?你快些离开。”一辰也紧张地抓住月清的双臂:“清清,你快些离开这里,这些恶人杀了师祖还杀了师祖的儿子,现在还要抢走师祖留下来光大苍鸣派的财宝。十恶不赦。太危险了,清清,你快走吧。”月清摇摇头:“一辰,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沈一辰几乎要哭出来:“清清,你太傻了!”月清只是笑笑。
花相逢在一旁看的呆了,嚅嗫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柳姑娘,你……”陆在川却早已不耐烦,他对花相逢道:“逢儿,把那女人杀了,这个秘密不能泄露出去!”花相逢哀求道:“师叔,你放过柳姑娘吧,我要带她回家。”陆在川一跺脚,叹道:“哎,没出息的东西,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以我们的家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单恋这个乡野女子,也罢,只要你喜欢,待我们解决了这对父子,再来处置这个女人。逢儿,动手杀了沈一辰。”说罢,刺渊一指又奔沈大叔而去。花相逢提起宝剑又和沈一辰战在一起,几个随从前来拉扯月清,花相逢见状连忙喊:“休要伤了柳姑娘!”几个随从只好放开月清,月清站在旁边帮不上忙,恨恨地看着花相逢。这时,沈大叔力战不敌,被陆在川一刺正刺中胸膛,陆在川抽回刺渊,钩出沈大叔的心肺,鲜血喷涌而出,沈大叔大叫一声倒地。沈一辰眼角余光看到父亲被杀,一时慌了手脚,被花相逢步步紧逼,上身露出一个空当,花相逢一剑刺过去。这一剑其准狠稳,若被刺中,沈一辰必定当场毙命,月清看得清楚,飞速的跑过去挡在一辰的身前,花相逢大吃一惊,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一剑正刺中月清的前心。一辰抱住月清失声痛哭:“清清,清清!”月清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虚弱地说:“一辰,来世记得来找我。”然后闭上美丽的眼睛,再也不会醒过来。
花相逢掷剑跪倒在地上,痛苦地说:“柳姑娘,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沈一辰提刀砍向花相逢,哭喊着:“你还我的清清!”花相逢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有意为月清偿命。刀将落到花相逢头上的时候,沈一辰背后中了一剑,是陆在川,飞身跳过来刺中一辰,一辰倒在地上,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布满仇恨。陆在川过来把花相逢拉起来,教训道:“成大事者,怎可存妇人之心?”花相逢目光呆滞,什么话都不说,任由陆在川安排着。
月光洒下来,整片树林筛落月光斑驳的影子。风吹过去,树叶呜咽着哭泣。沈大叔,沈一辰,柳月清,刚刚还鲜活的人,转眼变成三具尸体。他们再也不能醒来,他们再也不能照顾月牙。陆在川等人挖出财宝装进马车,把尸体就地掩埋了,踏马而去,带着仇恨的种子离开了。小月牙静静地看着,没有落一滴眼泪,她躲在树后一动不动,指甲扣在树干上,流出一道道血痕。
然后,风沙舞起来,漫天的流沙,掩盖了月色,那是起了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