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来了。”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小屋的铺上,上面加了厚厚的一层棉,软软的,河水有节奏的拍打墙角。月晴坐在床沿,俯身凝望着我,如水的眼神里洋溢着无限的关切和疼爱。
“还疼么?”
“有你在,我就不疼了。”
“你还有心思酸。”
“我没酸。我现在甜蜜的很,美满的很,快乐的很,幸福的很。我是柳叶切碎的春雨中那只迎风展翅的燕子,我像山间里那只绿草丛中随地翻滚的小熊,我如清澈透明的溪水里那条追逐阳光不放的鱼儿。”
我的嘴唇被两片薄云轻轻的印上,我闭上眼睛,任由身体乘着云雾,在浩瀚的宇宙自由自在的游荡。我清楚的感觉到晨风的吹来,我随着强劲的风意欲进入森林中的山溪;我清楚的闻到了树叶的清香,这清香刺激我的毛孔,血液和神经。这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中荡漾,我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放松,我又闻到了一阵甜香,我的手指指向花香深处,向那里滴入一滴橄榄油。美妙的气息弥散在空气里,我心旌摇荡,幻想天空是一只大盘子,自己则伸出舌尖,有滋有味的品尝。
我尝到的是咸咸的,涩涩的味道。
我猛的睁开眼睛,月晴已经悄然离去。
我有种预感:下一次必将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逢。从那以后,我们将永远的生死不相往来。后来的历史证明我的预感没有错。
今年的寒冷比往年来得早。秋天刚去,临安城便出现了异常艳丽的雪。一排排的桦树上挂满绒绒的雪,那雪不是飘落的,是吸附的,甚至像是枝杆本身渗透出来的,松软、晶莹、美丽。在雪白的阳光照射下,枝杆遥远的闪动着春天的风情,到处是雪的蓓蕾,仿佛转眼就要绽开。
欧阳青云没有等到来年的春天,他倒在雪堆里,白衣上遍染梅花,天地间有一种凄绝艳美的气氛。空中飞动的无数细白的雪粉,将欧阳青云埋葬,从而埋葬一个动人的传说,一段辉煌的历史。
来年的春天,最终也未能写进我的历史。
故事的结局是这样:月晴的剑刺穿张郎右边的心脏,张郎永远的倒下。欧阳青云是月晴的父亲,她叫欧阳月晴。
婉月是一名非常杰出的导演,张郎只不过是她戏中的一个悲剧角色。婉月的真实身份是武当木剑真人的女儿,她接任圣剑门门主,木剑真人随即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武当称雄江湖。
木婉月告诉欧阳青云张郎的父亲是张忠政。张忠政曾经把一个未满月的婴儿抚养至七岁,这个婴儿就是欧阳月晴。欧阳青云宁愿死在恩人之子的铁剑之下而未曾出手。“圣剑无双”绝对是天下第一的剑法。
关于欧阳月晴的死,历史有两种版本。
一说他杀。一说自杀。
总之,和张郎死在一起。
夜晚静的可怕,月色仿佛被寒冷冻的凝固了一般毫无生气,皑皑的雪光映在我的脸上泛出一道青光。没有一丝风,一切岿然不动,只有一种土色的小蜥蜴,见我走来,或是摇着尾巴拼命跑开,丢下一连串慌慌张张的小脚印;或是挑战似的扬着头,用小眼睛瞪我,满不在乎。
我虚弱的身子在颤颤的摇摆。
记忆乘着童年的摇篮飘荡在我的脑海。夏天的时候,把衣服放在大柳树下,脱光了屁股的小伙伴们一跃跳进清凉的江水里,一个猛子扎出十几米,谁知道谁在哪里露出头来呢?而躲在柳树身后的晓燕不知何时窜出来,抱起我们的衣服向远处跑去,把两条小辫子甩在脑后,系在辫子上的红头巾在空中像燕子般飞舞。在一间讲究的天蓝色壁纸贴面的大房间里,父亲虔诚的从墙上取下铁剑,郑重的递给我,神色严峻而满怀希望。我抚摩着铁剑,像我抚摩晓燕的身子那样的温柔而多情。
和风细雨,小桥流水,烟花小镇。我青春年少,风度翩翩,潇洒的马蹄声响彻在临安的街头。我要让铁剑山庄名扬天下,笑傲江湖。
临安。武林大会。铁剑……
闭上眼睛,一切如云烟般的往事浮来,清晰得让我有莫名的惆怅。失去了的和没有失去的铁剑和山庄,责备我吧!辱骂我吧!祖父的坟墓和正在走向坟墓的父亲。
我不是杀手,只是一名匆匆的过客。我哒哒的马蹄过处,是无尽的伤感与悲凉。
让我忘了江湖,也让江湖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