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的阴山脚下,有一个叫云中的小镇,站在镇口,就可以看见一片茫茫的敕勒川,女真部落的游民骑着骏马,赶着羊群,自由自在的歌唱。灵儿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有的时候灵儿很羡慕那些蛮夷,可以与天地为伍,与风月为伴,不像自己,只能跟着爹爹酿酒,每日除了酒窖便是卖酒的店铺,枯燥乏味。当然这一带从来都不太平,女真对大宋的江山窥视已久,总是不时派出兵马对阴山脚下的村镇烧杀抢掠,当地百姓深受其害。好在大宋一直派遣骁勇善战的将军镇守边疆,嗜血成性的完颜部落也未讨得半分便宜。
这一年夏天,灵儿十三岁。前几日下过一场大雨,灵儿央求爹爹准她去后山采些蘑菇,灵儿爹知道她又要出去玩耍,只是嗔怪的戳下灵儿的额头:“去吧,早些回家,这几日不太平,听说前天完颜部落来袭,践踏了许多村镇,多亏镇守的凌羽将军奋力抵抗,才将他们击退,不过听说与凌羽将军同上战场的妻子湄被杀了。你这丫头,出去一定要小心。”灵儿吐吐舌头,挎起柳篮欢天喜地的跑了。
灵儿经常一个人去后山,采些野果,用各种花花草草编个帽子,听山中虫鸟啾鸣,这个时候的灵儿自由的像一条鱼。雨后的山林散发着泥土和树木新鲜的香气,灵儿行至半山腰,已经采满一篮蘑菇,躺在一片草丛里休息,半睡半醒之间,隐约听到有人的哭声。灵儿好奇的寻声探过去,躲在一棵树后看见了那个哭泣的人,是一个青衫的年轻男子。那是山中的一片空地,不知何时起了一座新坟,那个男子跪在坟前,悲伤的哭着,有些声嘶力竭,一匹白马静静站在他身后。灵儿可以看到他的侧脸,他脸上的泪痕,原本灵儿是极厌恶男人哭泣的,可不知为何她看到这个男子的时候心里突然疼了一下。灵儿静静看着那个男子,竟然也陪他留了眼泪,那样的伤痛,一定是他至亲至爱的人过世了。雨后的山林泥土有些松动,灵儿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草丛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从泥土中划了出去,猝不及防的灵儿啊地大叫一声,狼狈的滚下山去。男子惊醒回头,来不及说话就极速的去拉灵儿,终于在灵儿跌落山崖的一霎拽住了灵儿的胳膊。得救的灵儿吓哭了,抱着男子的手臂不放,那男子柔声劝道:“没事了,孩子。灵儿的脸上手上都是被树枝刮伤的血痕,小腿上还不断流血,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灵儿包扎起来。”
灵儿安静的看着那男子为自己包扎伤口,此刻的他细心温和,和刚才的悲痛欲绝判若两人。男子被灵儿看的有些尴尬,他脸上的泪痕犹在,眼睛也是红红的,估计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吧。男子在山泉边洗了脸,回身把灵儿抱到他的白马上,问灵儿:“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灵儿指指山脚下的镇子:“山下就是了。”男子牵马下山,灵儿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新坟,孤零零的,立于草木之中,是谁的生命终结于此?是谁的灵魂被那男子永生牵绊?灵儿突然说道:“哥哥,不要悲伤了,我不想看到你流泪的模样,你是个好人。”那男子回头微笑一下,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走下山来。灵儿爹看到浑身是伤的灵儿心疼坏了,一边感谢那男子相救,一边责怪灵儿怎的这么不小心。灵儿嘟着小嘴,埋怨爹爹唠叨,要爹爹留那年轻人吃晚饭以示感谢。男子婉言谢绝了,父女俩苦苦相留仍是不能,一瘸一拐的灵儿挣扎着送到门口,问那男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男子微笑道:“孩子,以后上山一定要小心了。”灵儿指指自己的小腿,急声道:“可是你的手帕我还不能还你呢。”那男子神情黯淡了一下,有些许无奈地说:“就送与你吧。”然后迎着夕阳,骑马而去。
夜里灵儿爹给灵儿换洗伤口的时候才想起来,怎么没问问恩人的姓名。灵儿洗干净男子送的手帕,晾起来的时候发现手帕的一角绣着一个字:湄。难道刚刚的男子是凌羽将军?灵儿问爹爹:“爹爹,你说凌羽将军的妻子叫湄是吗?”灵儿爹:“嗯,前几日与完颜部落对战时死在战场上了,好生凄惨,那么年轻的姑娘。” 灵儿:“那爹爹你见过凌羽将军吗?”灵儿爹:“呵呵,我每月前往军中送酒,慰问将士,却未曾见过他,只听说凌羽将军是个性情中人,对待下属极好,并且是个用兵有方的好将军,你问这些做什么?”灵儿神秘地笑笑:“问问而已,爹爹,下次你去军营带上我好不好?”灵儿爹:“好吧,难得你懂事,爹爹年纪大了,以后的家业都要交给你,再给你找个可靠的夫婿,我今生也就没什么牵挂了。”灵儿嘟起小嘴:“哼,爹爹又取笑我。”别过小脸,回屋睡觉去了。
灵儿的伤势好了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拉着爹爹去军营送酒。可是军营太大了,几个校尉和小兵接待了他们,感谢了一番便让他们回来了。如此几次,灵儿都没有见到凌羽将军,懊恼不已。期间灵儿也总是往后山跑,湄的坟明显被修整过,灵儿知道他一定来过,只是自己遇不到。灵儿不断听到凌羽将军得胜的消息,灵儿知道凌羽离自己很近,却又像天边那么远。灵儿以为自己永远也见不到那个年轻人了,可是老天的安排谁又能预料到?转过年来的夏天,灵儿又一次来到湄的坟前,摆上一束野花,不知不觉躺在旁边的草丛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一件黑色的披风,血色的夕阳在晚霞的簇拥下准备从敕勒川的天边落下。凌羽就站在夕阳的光辉里,微风吹拂起他的头发和衣衫,那匹雪白的战马也安静的站在他身边。灵儿看着凌羽的背影,心又狠狠疼了一下,匆忙爬起来,来到凌羽面前,羞赧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凌羽对她微笑:“你醒了?山间的风大,你这样睡着很容易着凉的。”
灵儿把披风递给凌羽,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问:“凌羽将军,你还记得我吗?”
“我此生最狼狈的模样偏被你见到,怎会不记得你,”然后凌羽愣了一下:“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你送我的手帕上绣着一个湄字,我听爹爹说你的妻子叫湄,不幸战死沙场。”
“哦。”凌羽偏过头,一脸悲伤。
灵儿自知勾起凌羽伤心之事,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凌羽将军,惹你伤心了。我爹爹说只要我们心里牵挂着,我们的亲人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们,好比我娘,虽然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在了,可是我和爹爹从来没忘记她,仿佛她还在我们身边,只是躲起来了,不让我们找到。所以,湄姐姐也没有离开你,她一定在天上保佑你呢。”
凌羽看着灵儿,灵儿眼眸中的真诚让他有几分感动,原来灵儿也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凌羽笑了笑,说道:“你这孩子真是懂事,谢谢你安慰我,时间会抚平一切伤口的。”他顿了一下,又说道:“我总是看到湄的坟前摆着一束野花,原来是你这丫头放的。”
灵儿笑了,说道:“我想湄姐姐一定比花还美。”
“是啊,我的师姐妹中,湄是最美的女子……湄生前,也是很喜欢花的。”提起湄,凌羽的眼神变得迷离,灵儿知道他是在回忆过去的事情,也不打搅。许久,凌羽清醒过来,有些歉意,把战马牵过来,说道:“上马,我送你回家。”这一次,两个人熟识起来,灵儿又是个话多的孩子,讲了许多镇子里的趣事,逗的凌羽哈哈大笑。灵儿还告诉凌羽自己每月都会随父亲去军营送酒,只是总见不到他。于是两人便约定,凌羽认灵儿做妹妹,下次送酒只需告诉士兵要去见凌羽哥哥,自然就见到了。
回到家中,灵儿迫不及待的告诉爹爹那个年轻人是凌羽将军,就是去年救过自己性命的人,他已认自己做妹妹了。老人起初都不敢相信,直到凌羽给他解释自己确是镇守此地的将军,与灵儿相识也是有缘,他才慌忙道谢。至于后山和湄的事情,凌羽和灵儿自始至终守口如瓶,成为两个人的秘密。凌羽依然没有留下吃晚饭,迎着夕阳回大营去了。
(未完待续)